第十八章 清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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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初春的晨,格外的清、格外的冷,还带着冬日料峭的寒,也只有被窝里的温暖,最让人难舍。

    周易半个脑袋伸在外面,感受着渗进屋子里的冷寒,又将被子拉了拉,脑袋缩了进去,继续在暖和中舒眠。

    正是个最好睡觉的时候。

    三条狗不知什么时候,爬到了床上来,爬到了周易的被窝里,带着自己的体温和柔软的皮毛,在相互的依偎中感受到更好的舒适。

    这时候,连狗都想要睡个懒觉。

    狗儿们嘴部的肌肉已经松弛下来,在安眠之中,带起淡淡的微笑。

    “咔嚓——”

    卧室的门锁打开了。

    周小花眼睛眯了眯,继续躺在周易的咯吱窝的安睡。

    周小黄巨大的狗躯动也不动,只抬起头来,看到“滚”进来的一个小萝卜,又将脑袋放下,继续它懒懒的觉。

    周小黑也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他眼中带着远超过其余俩狗的警惕与清明,向溜进来的那个小萝卜头瞧去,黑大却纤细的狗身轻巧的挪出被窝,跳下床,躲开那个小圆球的一抓,∫≧,头轻轻一顶,顶得圆球一个踉跄。

    嫩生生的小人也不苦恼,看了周小黑一眼,看着他灵巧的四肢,自觉抓它不住,又想及自己的“使命”,再次往床上瞧去。

    他看着已经酣然入睡的一人二狗,晶亮的眼睛中,带着一丝欢喜,是所有孩子恶作剧之前的喜悦。

    小人轻手轻脚的往前走去,手里还拿着一只水彩笔。

    这时候,四个女孩子走了进来,都是周易的血亲妹妹。最大的那位,叫周婷,二伯家的堂姐;其次是周蓉,圆脸蛋的女孩,是二伯家的堂妹;再小些的,圆脸蛋、西瓜头的可爱女孩子,是三叔家的堂妹,叫周颖;而最小的那位,是姑姑家里的表妹,阙小梦。

    四个女孩子看着那个慢慢爬上床去的、拿着水彩笔的小童,都捂着嘴偷笑。

    周小黑也不忍见自家主人的“惨样”,一拉爪子,轻轻的掩在了眼睛上面。

    周颖看着周小黑的可爱模样,“噗——”的一下,笑出声来,眼看其他几位姐妹投注过来的眼神,又立马捂住嘴巴。

    她蹲下身子,轻轻的抚摸着周小黑头颈处的皮毛,又缓缓的拉开周小黑挡在眼前的一对爪子,小心的摸着周小黑的狗爪,似乎在摸什么新奇的物事。

    周小黑在周家已经有不短一段时间里,对于周家诸人,都已经熟悉。

    他惯常的将头放到周家妹妹的膝上,享受着她的“爱-抚”。

    女孩子都是喜欢宠物的。她们总是富有爱心,而且爱心永远能满溢出来,让周围的生物都感受到。

    很快,小黑就成了四个女孩子的爱宠,连小弟-弟的恶作剧都暂时忘记了。

    周易在半睡半醒之中,总感觉脸上湿湿的,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。

    他手一挥,碰触到一个细长冰冷的硬物,眼睛睁开,正看见握着水彩笔的小堂弟那一对无辜的眼神,整个人立时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他往脸上摸了摸,看了看挂在手上的浑浊的五彩水色,心中一阵哀叹,看着三四岁的小堂弟,想要生气,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……

    四个姐妹看着周易那张紧皱的、悲催欲死的脸,一个个笑开了花。

    “好啊——是不是你们指使的?!!”周易佯怒道。

    他看着周小黑躺在堂妹膝上的孬样,满脸的不爽。

    “周小黑,见着人怎么不打招呼?!!”

    黑狗听着周易的声音,感受着不怎么愉悦的口气,全然放松下来的肌肉猛然一颤,一跃而起,听着周易的吩咐,便往周颖身上扑去,将没有蹲稳的周颖扑倒在地。

    它用带着腥香粘稠的口水的红色的舌头,“用力”的跟周颖打了个招呼,剧烈晃动的尾巴,是隆重的欢迎。

    周颖制住了往她脸上噌的黑狗,好容易站起身来,也不忍教训小黑,只能“恶狠狠”的白了周易一眼,往洗手间奔去。

    其他三个姐妹嬉笑着跑远开了。

    周易一脸郁闷的掀开了被窝,往洗手间走去,却不想,正碰着几个前来瞧热闹的姑婶。

    周易看她们一脸的“贼笑”,便知自己是怪罪错了人,原来是这几位长辈童心大作之下,忽悠小孩子做的恶作剧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现在才起来?器器都去叫你啦!”小婶子先发制人。

    “咦——周易,你脸上是什么东西?”小姑故作好奇的道,“画得真好看,你不是准备去找媳妇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这几个害人精……我就知道……”对于几个赤子童心长辈,周易还真没办法。

    “哎呦,我们好心好意让器器去叫你起床……”小姑笑着喊冤道。

    周易可不想再受几位姑婶的调侃,直往厕所跑去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清明是祭祖的时候。

    在这一日的清晨,所有人都要往老屋去,去祖地拜祭。

    亲戚长辈见周易酣睡未起,便想出了个恶作剧的法子,将周易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初春的山,冰雪早已融化,空气依旧清冷,连带着山间那绿,都是那冷色的调子,让人清醒,心目明朗。

    满目的绿,给人以无尽的清爽,带着早春的料峭,引着周家众人盘旋着往山上那熟悉又逐渐陌生的地方去。

    越往山上,清冷的山,逐渐被水汽冥迷、被水雾烟笼,如一层淡淡的薄纱,将山间明朗的一切,都代入一个未知的神秘之中。

    依旧是轰隆的水声。

    一条玉带,带着不可挽回的气势,带着生命与生机,砸入一潭碧水之中,水花四溅、水雾纷飞、水汽氤氲而起,在春日渐暖的阳光下,慢慢的晕出虹的颜色,在孩子晶亮纯净的眸子中,映出一片记忆的美好。

    瀑布侧旁的斜道,已经被细细的沙石铺开,不复见光滑而突兀的尖石,变得坦顺平滑起来。

    斜道的尽头,那黝黑的深洞,渐渐的冒出些云气,如同神仙的府邸。

    那并不是云,而是清冷的空气,经过地热的加工,而升腾出来的热雾。

    夏日的洞,是凉的、清的,而在冬日里,这个自然的造化,却反常的和热了起来,给这个天地,带来一丝难得的温润。

    众人穿过山洞,一丝天光猛然照开,湖阔而天空。

    老屋早已夷为平地,起来的,是一栋木石结构的房子。

    房子远没有到建好的时候,只能看到已经平坦的地基与基层之上的青石与泥沙。

    屋侧的一头,十几亩的土地,并不像周围那样,在枯黄的一片中冒出几点嫩芽,而是在嫩绿之中,化出一片又一片,一整片整片的粉红的淡花!

    谁也不知道,在这清冷的还带着料峭寒气的早春,专属于梅的早春,这桃花儿竟然就这么的开放了,而且开得是如此的热烈!

    在淡淡的轻雾之中,在烟霞的淡洒之下,在一片纯黑色的土地上,在一池清湖之畔,近千株的桃树,就在这幽寂的山谷之中,静静的开放了。

    无需人赏、无需蝶舞、无需蜂闹,她就这么静静的开放,开得那么的热烈、那么的浓烈,为早春的清冷,添上这世间最大的热闹与色彩!

    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桃花儿震惊。

    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桃花,但从未见过如此“庞大”的一片、可得如此静谧而安宁的桃花,不招蜂、不引蝶,只为这一池山水、一壶天地。

    偌大的惊喜,在女孩子的笑声中绽放。

    她们却不像往日那样将最美的桃花攀折下来,待在自己的头上,为自己增上一份美丽。

    实在上这粉嫩的花瓣,这带着露珠的晶莹的花瓣,这开着早春的清净的桃花,让人不忍去打扰,去伤害这份美丽的一丝一毫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静静的在桃林下走过,又静静的离去,只留下一份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情怀与记忆。

    包括最小的什么都不懂的堂弟、包括周易,都只是静静的走过,默默的欣赏这份懂或是不懂的美,这一份值得永远珍藏的美丽。

    过了老屋的地址,继续往后爬,是一座“平缓”的山,一座独属于竹的山。

    苍劲的竹子,随着一阵又一阵的风过,流淌出愈发清净的乐音,为那片桃林的静放,点缀上最后一个音符与最后一片青翠。

    “易伢子,你那些桃树就种得好啊!”大伯走在旁边,苍老的声音感叹道。

    他比周父要大了二十余岁,算是周家整个族脉的大家长。

    周家大伯感叹着,往竹林地深处而去,不久,就看到一片空旷地。

    一片天光在绿竹弥漫的地方冲了下来,照得四周一片光明,将幽幽的绿影驱散。

    眼前所见,并非众人所想的杂草乱蓬,除了那几个隆起的土包和那一块块立起的石碑,就只有几棵并不算大的、还远不能遮阴纳凉的桂树。

    “周易,这是你种的吧?”大伯看了看那树。常年的经验,很容易让他认出这是桂树。

    “回来也要得,你爷爷他们也有人照顾了。”大伯叹了一声,“以后我死了,你也要给我种棵桂花树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只有你呢……大年头的,讲些这些东西……”大伯家的儿子,周易的堂哥,看着自家老父流露出的苍老之气,不由打断道,“周易,你别理他。”

    大伯依旧笑了笑,没有再说。

    受过清寂的桃林洗礼,再感受这几许凄清寂静的气氛,所有人手里,那赤红如血的爆竹显得有几分刺眼。

    炽烈的爆竹带着刺人的火光,在这初春的寂寥里,狠命的炸开,似乎要炸出一个好年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