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

雁栖苍梧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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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城西王家大院的正房里,散发着淡淡的药味,丫鬟将刚煎好的汤药交给张婆子,眼里满满都是担忧。

    “你们去外头候着,小心当差,莫要因娘子病着就躲懒。”张婆子轻声嘱咐道。

    “奴婢们不敢,咱们正房由您看着,出不了错,只是外头。。。”丫鬟听到些风声,心里惴惴道。

    “外头?甭担心,闹不起来,管家心里有数。”张婆子挥了挥手,让小丫鬟们退下,自己小心地端着药,进了内室。

    内室的床榻上,躺着面容苍白的林芷岚,她虽有病在身,但依然不肯休息,一直为远方的王子墨担忧。

    “娘子,喝药吧。”张婆子劝道。

    “张婆婆,先搁着。”林芷岚虚弱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娘子,药得趁热喝。”张婆子坚持道。

    “我不想喝。”林芷岚轻摇着头。

    张婆子无奈地将药碗放在小几上,看着失了精神气的林芷岚,直叹气。

    自打兴元府的战情传来之后,林芷岚忧心如焚,一夜便病倒了。大夫说了,林芷岚的病虽是大地回暖,风邪入侵所致,但这大半年忙里忙外,劳心劳力,也是积病的重要因素。王子墨是林芷岚的精神之柱,如今她生死未卜,可不让林芷岚急疯了。忧思过重,肝火过旺,这病势,来得猛烈,索性林芷岚年轻,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,便能痊愈。

    只是,林芷岚不愿喝药休息,每日胡思乱想,这病,一直也不见好。

    “娘子,老奴陪您说说话吧。”张婆子知道,只有解开林芷岚的心结,这病才能好起来。

    “张婆婆,坐吧,这几日全赖你照料了。”

    “娘子这是哪儿的话。您待我等下人极为亲厚,我们心里都念着你的恩呢。”

    林芷岚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,算了回了张婆子的话。她毕竟是后世穿来的,对待下人,如后世对待属下一般,并不像富贵人家的主子那样不将下人当人看。她不随意打骂,尊重下人的人格,这府里,特别是兴元府与新采买的人,都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子。

    如今林芷岚病了,下面的人很是惶恐,又为她的身子担忧,只盼着林芷岚能快些好起来,这样大伙儿才有了主心骨。

    “老奴生在兴元府,长在兴元府,这大半辈子,便给了兴元府。年轻时,咱们兴元府还算安稳繁华,百姓能吃饱,一年到头也能攒上几个钱。后来,大宋亡了,咱们兴元府的好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。”张婆子回忆往事,感慨道。

    “张婆婆,你与我说说那边打仗的情形吧。”林芷岚好奇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老奴正要与娘子说这事。要说这些年,一年里有半年都在打仗的。前几年,咱们总打不赢,还好兴元府城高墙固,金贼也未能得手。后来,吴阶吴大帅来了,将金贼赶了回去,兴元府这才保住了。”张婆子说到吴阶,脸上满满的敬佩。

    “那岳飞岳将军呢?”林芷岚可没听说过吴阶,只知道精忠报国的岳飞。

    “岳将军守襄阳,还有韩世宗韩将军也是能征惯战的勇将,守着建康。娘子也听说了,皇上如今正在建康,怕是不久便要来咱们临安府了。”

    林芷岚认真听着,她觉得这个张婆子颇不简单,一个女子居然知道那么多事,在这宋朝可不多见。

    “前些日子,王家来报兴元府危急,娘子经这一吓便病倒了,但在老奴看来,娘子不必听这等流言,兴元府不会有失的。”张婆子自信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为何?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,都说兴元府守不住呢。”林芷岚急忙问道,这是她眼下最为关心的事。

    “吴大帅在那里,兴元府准丢不了。”张婆子对吴阶真是盲目的信任。

    这理由,林芷岚怎么接受得了,她也不是随意一吓就能吓病的。前段时间,王子墨又是寄钱又是送人,又在信中说起谋划越狱之事,林芷岚相信王子墨绝不会无的放矢,而且王启年已派了不少人去兴元府,这消息从他那里传来,没有十分准,也有八、九分准。

    张婆子见林芷岚不信,继续说道:“咱暂且不说吴大帅,只说那兴元城,墙高五丈,宽能跑马,城外皆是山林,兵阵无法排开。咱们兴元府年年都打仗,因此屯兵极多,粮草充足,凭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优势,怎么会守不住?”

    “张婆婆知晓的事真多。”林芷岚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没文化的老婆子嘴里说出来的。

    “老奴哪知道这些,不过是老奴当家的闲时说起,老奴听了一耳朵罢了。他虽屡试不中,但在衙门里多年任职小吏,对兴元府还算熟悉。老奴临行前,当家的说了,小爷待他有知遇之恩,要在那里替小爷打点生意,待小爷刑满,便会陪小爷一起回来。娘子您想,小爷睿智,老奴当家的有阅历,若是兴元府真有事,他们为何不早早谋划出逃,为何只送了我等家眷过来?”出嫁从夫,张婆子与张掌柜一起过了三十多年,已经习惯了相信张掌柜的每一句话,包括善意的谎言。

    但这些话,林芷岚不可能全信,不过,张婆子有句话她听了进去,那就是王子墨聪明。不管是未雨绸缪,还是形势所迫,王子墨谋划出逃已经不是一日两日,身旁又有张掌柜等忠心之人相随,又有王启年派去的人相助,以王子墨如今的能力,林芷岚相信王子墨成功的机率不会小,就算万一逃不出来,也不会在牢城营坐以待毙。

    如此一想,林芷岚心里宽了些,而张婆子的盲从,也无形中给了林芷岚信心。

    但兴元府的形势,却不是张婆子想的那般,实则到了生死存亡时刻。

    彩盛庄的内室里,王子墨,蒋尚培,张掌柜,王福来等心腹之人全部在列,众人沉默不语,气氛极其压抑。

    时至今日,战争爆发已近一月,金兵损失惨重,但兴元府人马折损更多。据王子墨布在军中的眼线传报,兴元府如今死得死,伤得伤,可战之兵,仅七八千人,守城器械用罄,周边无兵可调,吴大帅正率领镇守成都的两万亲军飞驰救援,但蜀道艰难,至少需要半月光景,仅靠兴元府如今的战备,根本守不到援军到来之时。

    是时候走人了,王子墨心中盘算着。

    “小爷,小良回来了。”张掌柜禀报道。

    “快叫他进来。”

    小良,王子墨的贴身小厮,无父无母,只有兄长一人,他的长兄小品被王子墨送进了赵显府上,以打探情报,如今正是危急时刻,曾经布下的眼线都在发挥作用。

    小良进了门,因跑得气喘,一时说出不话,王子墨亲自倒了一碗温茶给他,他仰头一口气喝干,这才调匀呼吸,急急上报:“小爷,我哥传出消息,赵家今夜便举家撤出兴元城。”

    “今夜?!”众人不由心惊。

    赵家是为兴元府提供军粮的最大粮商,连他们家也撤得如此仓促,看来自己这边也得马上动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不仅是赵家,我哥打听到,这几日,兴元府衙有不少属官将家眷送出城外,城中贵族也多有准备,三成已经撤了,剩下的人怕是就在这几日也要走的。”小良说道。

    王子墨点头,与众人对视,冷静地说道:“王管事,咱们在小杨村的布属,是否已妥当?”

    “回小爷的话,粮食,物资,车马,皆已备齐。”王管家如今算是王子墨的铁杆拥护者,对王子墨的吩咐没有不尽心的。

    王子墨满意地点头,又看向张掌柜,问道:“张掌柜,庄里的绸缎银钱可处置了?”

    “小的挑选了最好的绸缎,已交于王管事运送至小杨村,柜上的银子,皆兑成通仁钱庄的票据,如今庄里,除了一些普通绸缎,没有值钱的物什。”

    “可有被其他账房发现?”王子墨谨慎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他们哪还顾得上庄里的事,如今都在为他们的主子奔走呢。”张掌柜淡笑道,心里直叹王子墨眼光精准,眼下再活动,可不就是白送银子么。

    “蒋大哥,您看,咱们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,若是没有,咱们明晚便走。”王子墨问道。

    “贤弟大才,为兄没什么可说的。”蒋尚培觉得王子墨已经谋划的够细致了,身边每一个人都被她用到极致,钱财,物资,路线,全在她的掌握之中。

    王子墨这是怕死,在死亡面前,小宇宙不爆发才怪。

    “既如此,那你等便下去做最后准备,我只一句话,此事切莫泄漏半点风声,待得我等逃出生天,我王子墨,必当结草衔环,此生不负!”王子墨向大伙儿拱手,一揖到底。

    “既同生共死,又何以言谢,我蒋尚培,得王子墨兄弟,此生大幸,不论生死,我必不相忘。”

    “我张不才,得小爷知遇之恩,无以为报,但凭一介残躯,为小爷奔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王福来,得二老爷重托,幸能扶助小二少爷,小二少爷乃我王家希望,我必当以身相侍!”

    “同生死,共富贵!”王子墨踌躇满志,再次向众位行礼。

    众人一一回礼,内室之中,豪情万丈,有生之年,能得一干同心同志之人,一同去做一件大事,一件生死忧关的大事,是何等的壮怀激烈。

    大伙儿都出去各自准备了,王子墨留了小良,关心地说道:“你哥跟着赵家,后半生不必愁了。当时我将你哥送给赵三爷,一则是为打听消息,二则也是给他寻个好去处,赵家显贵,赵三爷又是宽仁之人,你不必担忧。”

    “小的与哥哥从未挂怀此事,小爷救我兄弟性命,一饭之恩,不敢忘记。”小良跪地,重重磕头。

    “起来吧,如今,我只想问你,你是留在这里,还是跟我一起走?”王子墨问道。

    “小爷不要小的了?”小良不可置信地问道,他以为,这辈子他是跟定王子墨了。

    “这是哪儿的话。张掌柜等人的家眷,已去了我家乡,他们必是要跟我去的,你是土生土长的兴元人,我只不知你是否愿意离乡背景,跟我一同回去。我在此地看着富贵,其实你清楚,我的身份尴尬,在家乡产业微薄,跟了我,并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。”王子墨感慨道。

    “小的不求富贵,只愿留在小爷身边,侍奉一辈子。”小良再次跪地,以表忠心。

    “也罢,往后,有我一口吃的,决不让你饿着,快起来,回去收拾东西,准备出发。”

    夕阳,映照着萧条的街市,城头,依然是喊杀声,王子墨端坐凝神,总觉得还不够保险,路途遥远,意外不能预料,只有考虑万全,才能破解重重困难。

    半盏茶时间过去了,王子墨突然睁开眼,对着外面喊道:“小良,速叫蒋大哥与张掌柜!”